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尽管内心万般不愿,七公主祁金玉还是赶在京城夏花凋零之前离了京。她身边的亲信丫鬟们死的死、走的走,陈妃不忍她一人凄苦,又恳请颐德太后除了宫中派去和亲的人马,再安排几个自己的人陪同前往。尽管不喜陈妃所作所为,然则也体谅她一番慈母心肠,颐德太后终是允了。
送走七公主,三位异姓王也相继前来请辞。然而令祁澈大感意外的是,嘉靖帝早先已答应拨付承德王剿匪军费,却在承德王临走时,被告知他已派玄洛携军牌调了一支强兵长驻承德王封地,直属兵部,助其剿匪。
这么大的事,他们竟完全不知道!祁澈懊恼的同时,又再一次印证了他这位父王心肠冷硬、生性多疑的性格事实,比起自己的儿子,竟更愿意信任那去势的阉人;而那个玄洛——
祁澈眉头一皱,再怎么能耐,不过是条身体不全的狗,之前从未想过对付他,只怕还是自己算漏了!不过好歹,此番三王进京,他与太子也算勉强打成平手,祁念虽然与承恩王牵上线,终究还没有什么实质的动作。倒是印墨寒有些古怪,伤好回朝后,他三番五次弹劾阮风亭,众人还以为是因阮酥当日置其死地的那番话引他不快,虽说最后有惊无险,然而被未婚妻如此冷待也是难以忍耐,只怕不日便会提出解除婚约。可惜多日过去,除了越发肆无忌惮地得罪未来岳丈外,竟没有多余动作,大家都有些看不懂了……只是偶然提起间暗暗揣摩,莫非印尚书打算娶阮大小姐回去好生折磨,一雪前耻?
转眼又是几天,随着秋风渐起,便迎来了中原的鬼月。阮府今年没了当家主母,作为新丧,自然要大肆操办,宫中的阮酥也早早向颐德太后告假回家。
七月初一正是开地门的日子,传说中鬼门关开,诸鬼还阳,偏偏又一整日没出太阳,越发阴沉,因万氏终究是被自己亲手处置的,梁太君还是有些忌讳,命人做了七十七样果蔬供在案前,阮琦夫妻和阮絮都守着灵哭了一场,唯独阮酥没有出现。
阮酥焚香沐浴后,命人在自家院子里摆上案桌,带着丫头亲手叠了莲花纸钱,烧给她的生母季氏,一直到晚间家中用素斋,她才来到了正厅,阮絮见她一席湖色衣裙,均是宫中供缎裁制,手腕上戴了一串太后赏赐的香珠,又想到自己夫家寒酸,连头上所带的簪子都是次等玉石打制,顿时妒意横生,她瞥见面色郁郁的阮风亭,心中一动,故意笑道。
“看大姐姐面色红润,似有喜色,莫非与印尚书的好事将近了?”
颐德太后曾提点过梁太君,加紧操办阮酥和印墨寒的婚事,梁太君一直铭记在心,其实趁阮酥不在府上这些日子,她已经私下派人到印府,向蒋氏透露了将婚期提前的意思,只是不知什么原因,一开始蒋氏对这门婚事显得十分热衷,连彩礼单子都送过来了,可近些日子以来,却突然推三阻四,虽然不说退婚,但态度却明显消极起来,偏偏印墨寒也一反常态地弹劾起阮风亭,搞得两府关系冷硬,这当口一经阮絮提起,本就焦头烂额的阮风亭更是憋了火气在心。
“什么好事?就是因为你大姐这样丧气,才招上那个姓印白眼狼!不知我阮家是风水哪里出了问题,自前年起便万般皆不顺逐,白养了你们三个不争气的东西,不仅不能光耀门楣,反而处处给家中添堵!”
话毕,见几个儿女都默不作声,阮风亭更加火大。前段日子,他的老对头右相白展可是出尽了风头,承恩王穆清言初见岳父,加之侧妃白蕊怀有身孕,备礼郑重拜访。女儿虽不是嫁入皇家,然而这位外姓王仪表堂堂,态度谦和,关键还出手大方。不知引得多少人暗中艳羡,只恨不得承恩王此番再娶几个妃嫔滕妾回去。反观阮府,唯一能拿得出手的只有阮酥,却又摊上了印墨寒这么个反复无常的,想起右相一党的嘲讽,简直让他气不打一处来。
终究还是阮酥打破沉默,她微微笑道。
“父亲息怒。我早说过结交印墨寒如同引狼入室,奈何酥儿人轻言微,终究拗不过父母之命以及大哥的仕途,今天这样的局面,难道不是意料之中吗?”
阮酥打心底鄙夷她这个好父亲,为了阮琦那芝麻大点的官职就把女儿卖给别人,现在印墨寒同他翻脸,他不在自己身上找原因,竟然还怪她丧气!
经阮酥提醒,阮风亭总算想起当初是自己同意万氏将阮酥出卖给印墨寒的,一时哑口无言,但他始终认为无论自己待她如何,为人子女就该服从父母方是孝道,阮酥的忤逆让他甚是恼怒,他重重将筷子拍在桌上,厉声骂道。
“你这不孝女竟然还敢顶嘴!若你当初肯嫁给承恩王,何来今日这样的局面?白展那老匹夫也不会爬到为父头上!”
阮酥被骂,阮琦和阮絮自是心中得意,阮酥见他们一脸嘲讽,也不争辩,慢悠悠地喝了口汤。
“父亲教训得是,阮家如今的处境自然艰难得很,印墨寒虽是后起之秀,但这两年的政绩已是有目共睹,在民间的声望也颇高,比起父亲,圣上显然更愿意听信他的话,父亲与其怨天尤人,不如反客为主,主动出击,除掉印墨寒,方能保住您的地位。”
覆巢之下焉有完卵,虽不知印墨寒怎会突然选择与阮风亭为敌,但是他终究是走上了前世的老路,阮酥对阮家再冷血无情,目前始终还是命运共同体,阮家覆灭对她可没有半点好处,既然印墨寒已对阮家拔剑,那么她便要撺掇阮风亭积极迎战。
“你说什么!除掉……印墨寒?”
尽管恨透了印墨寒,但阮酥说出除掉一词时,阮风亭还是浑身一震,先不说印墨寒如今深得嘉靖帝信任,在朝中不少人以他马首是瞻,就是与他结盟的祁澈,也是万分狡猾,阮风亭的思路一直重在自保,可从来没有想过走上风口浪尖。
阮家的没落,注定当家人不敢冒险,一直安于富贵,只想攀附皇权的梁太君自然也不赞同阮酥的激进,她冷沉着眉眼。
“酥儿,你可别忘了,无论如何,我们两家现在还有婚约,你当真觉得这么做合适吗?印墨寒与你爹的斗争,究其根本还是太子和五皇子之间的斗争,依我之见,反正太子现在对你爹已经十分冷落,不如我们趁此退出党争,印墨寒的矛头或许便不会再指向你爹。”
阮酥转过视线,面带嘲讽。
“老夫人错了,虽然父亲一直拥立太子,但行事却左右逢源,态度暧昧,不仅不敢得罪五皇子,还与印墨寒这个政敌结亲,这样的盟友试问谁敢信任?父亲,若想攀附一方势力,秉行中庸之道是绝不会讨好的,现如今您既已被逼到这个份上,不如趁机对太子表忠,印墨寒的人头,便是给太子最好的投名状,至于我与他的婚约……”
阮酥轻轻地笑了一下。
“只要他死了,这门婚约自然就不作数了,老夫人也不用担心太后那边难以交代了不是吗?”
阮酥那泰若自然的语气,让经过大风大浪的梁太君也不由背脊发凉,先不说她是怎样洞悉了自己与太后的承诺,更令人震惊的是她对自己未婚夫竟能如此冷酷无情,梁太君依稀记得阮酥的生母季氏是个温婉如水的女子,也不知怎会生出这样可怕的女儿。
“父亲,老夫人!大妹妹说得有道理,父亲难道忘了,印墨寒当初可是您一手栽培出来的!这种狼心狗肺的东西!就算您肯屈就退让,他也不会放过阮家!与其坐以待毙,不如放手一搏,大妹妹与九卿大人关系极好,太子那边我们还有清平可以说得上话,还用得着怕他吗?”
阮琦越说越咬牙切齿,上次知秋一事,让阮琦大受刺激,明明是一条自己捡回来的狗,却得皇恩盛宠,公主亲睐,原本应该属于他阮琦的一切,似乎全都被印墨寒夺走了。虽然他也恨阮酥,但若能借她之手除掉印墨寒,他还是乐见其成的。
或许是被印墨寒逼得急了,一番天人交战之后,阮风亭终是狠下决心,他看向阮酥。
“既然你们都有如此决心,为父也只得破釜沉舟,但印墨寒不是好对付的,这件事必须从长计议……酥儿,尤其是你,切不可贸然行事!”
阮酥浅浅一笑。
“父亲放心,我怎会与他鱼死网破?这一生,我一定会亲手葬他。”
一直保持沉默的万灵素突然抬头看了阮酥一眼,她敏锐捕捉到阮酥的眸中闪过的那丝难以察觉的伤感,一时若有所思,最终却什么也没说。阮家对付印墨寒,是迫不得已也是不得不为,可她的娘家如今已经倾向祁澈,这让万灵素夹在中间关系尴尬,这种场合她不便多言,但能和阮酥暂时休战总是好的。
阮酥双目寒光湛湛,她等待和印墨寒正面交锋的时机已经很久了,之前无论她如何张牙舞爪,他都消极应对,那种以德报怨的温情让她痛恨!反感!因为她害怕有一天,内心深处的仇恨会渐渐稀释,剜骨之痛也会变得模糊起来,那是支持她一往无前的动力,是她绝对不能丢弃的盔甲。
“大难当前,我们阮家上下必须同仇敌忾,方能险中取胜。”
她的目光扫过阮琦和阮絮以及神色莫测的万灵素,语气中带着警告,无论有什么过节,谁也不要妄图在这个时候拖她的后腿!
阮风亭虽然过气,但始终是条油滑的老狐狸,在朝中还是有些人脉手段的,不出两日,便从自己几个门生口中套出了印墨寒弹劾自己的来龙去脉,据说是有人当街拦了印墨寒的官轿,上呈血书痛诉阮风亭的种种罪状,印墨寒大公无私,收了那人状纸转呈嘉靖帝,那血书将阮风亭描述得罪大恶极,让嘉靖帝当场动容,立即命印墨寒秘密查办此事。
阮酥展开那份私抄出来的状纸,一路看下来,嘴角不由牵起,她掀起眼皮看了看在屋内来回踱步,急得如热锅上蚂蚁般的父亲,道。
“印墨寒不愧为当朝才子,这血书定是出自他之手无疑,虽然文字朴实,但写得字字泣血,声声是泪,难怪皇上动怒,真是好漂亮的口诛笔伐!虽然夸大太过,但这状纸上所述的罪状,父亲您也多少都沾得上,他若查出蛛丝马迹,按上这些罪名,也不算冤枉了您。”
阮酥这种嘲讽的语气,让阮风亭气得连胡子都抖了起来,他气急败坏地拍着桌子骂道。
“你这是什么话!在朝为官,谁能保证没做过一点亏心事?就算印墨寒这种滴水不漏的人,也未必干净!这个混账东西好狠的心!我与他无冤无仇,竟那么想置我于死地!”
阮风亭的话,让阮酥心中一动,走神片刻,她方慢慢合上那份私抄出来的状纸。
“父亲不必着急,这状纸写得虽然蛊惑人心,但凡事讲求证据,依我看,这些玩忽职守,昏官误国的罪名,洋洋洒洒一大面,看着触目心惊,其实细细剖析,却并没有实质性的罪证,倒是圈占农田欺压百姓这一条,罗列得如此详细,必然是他准备下手的突破口,父亲可要做好万全的准备应对才是。”
阮风亭咽了口唾沫,面色有些发白。
“若是印墨寒咬住这件事那便糟糕了,去年蝗灾之时,为父为了补贴家用确实征了些地收为己用……说起来,都得是怪你当时不自量力跑去揭榜治蝗!将咱们阮家的私库都搬空了几间,为父若不想些办法补贴,哪里有你们几个如今的安逸?”
补贴家用?阮酥心中冷冷一笑,说得好听!据她所知,她这个贪得无厌的父亲,以修建赈灾粮仓为名征的地,远远低于市价,自然天怒人怨,许多地主至今都不肯在契约上签字画押,如今东窗事发,也不过是自作自受,可惜这替天行道之人,偏偏却是印墨寒。
阮酥垂眸,压下心头感慨。
“父亲放心,我有办法将祸水东引,让印墨寒自己惹火烧身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