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嘉靖帝眉头几乎已经皱成了一个川字,他摆手让祁念起身。
“不怪你!想必是你暗中查探此事,那幕后之人已经有所觉察,他知道那白良媛对你极为重要,故而抓了她做筹码……”
祁念不由心中一动,果然如阮酥所料,只要将盐矿一事上奏,以嘉靖帝老谋深算,自然能猜到这一层,那么白秋婉就不只是一个失踪的小小良媛那么简单了,绑架人质威胁储君以干涉查案,这样恶劣的罪行嘉靖帝自然不会再放任不管。
嘉靖帝摆手示意殿内内侍宫女通通退下,只余下父子两人,方压低声音道。
“查了这么久,你一定是有了线索,才引得那人坐不住了,说说看,都查到些什么?”
祁念点点头,郑重道。
“私营盐矿无非两途,一是私自开湖采矿,二是买通官员从官盐中偷运转卖,若是这第二种尚还好办,但据儿臣所查,近年西凉、北魏自我朝流入的盐量远非明面上那几笔,与之交易的人手笔可是不小,仅仅偷运绝不可能满足,朝廷一向对盐湖掌控森严,偌大的私矿放在那里,若说官府一无所知,除非两州知府都是酒囊饭袋……”
嘉靖帝记得,雍州知府杨旭靖和钦州知府赵启元都是实打实靠着政绩,从县令一路攀爬至此的,两人都是为官二十余载的老油条,这么大的事若说毫无察觉是绝无可能的,唯一的解释就是他们也已参与其中分了一杯羹,他冷笑一声。
“若此事属实,这两人自是不清白了,但背后还有主使,此人不仅有能力私营盐矿,并能让两名四品大员替他瞒天过海,可见身份不低,对于这个人,你心里可有底?”
见祁念面露犹豫之色,嘉靖帝提高了声音。
“现在没有旁人,你大可直说!”
祁念立刻撩袍而跪。
“儿臣很早以前便察觉,杨旭靖与赵启元和五弟素日往来密切,且据多方线报,赵启元之子赵含明能供职户部,五弟功不可没,而且……还有传言说,五王妃凌雪旋病重之时,五弟曾考虑过娶杨旭靖之女杨妱月为妃……”
提起祁澈,嘉靖帝果然面露诧色,但也只是一瞬,便重归平静,龙生九子各有不同,嘉靖帝对自己的每个儿子都十分了解,祁瀚那个二愣子揭过不提,祁宣,祁雁虽然母族光鲜,但论才智手段,没一个能比得上祁澈,机敏如祁念,自然也清楚几个兄弟当中,谁才是对他储君地位最具威胁的,无论是小明月楼告密一事,还是祁金珠被谋杀一案都已经表明,这两兄弟早已不复当初,就连表面的和平都要维持不住了。
在夺嫡这个大前提之下,儿子们说的任何话,嘉靖帝都不得不先掂量掂量,他的手指慢慢松开,指尖有一下没一下地点着紫檀木椅上的龙首。
“你是怀疑,澈儿就是那私营盐矿、绑架白良媛之人?”
细微的表情变化落在祁念眼中,让他心有余悸,在多疑的嘉靖帝面前,若没有十足的证据,原本不该兵行险招,他不由想起不久前夜会阮酥时的一幕。
她身着黑绸斗篷,亲手将几封密信及一个装有特殊药水的琉璃净瓶交于他手中,朱唇轻启。
“这是师兄秘制的药水,殿下命范增涂于信纸之上,可助殿下找出府中奸细,找到奸细后,切勿打草惊蛇,我们还需要借她之手,让祁澈得到消息……”
祁念扫过那几页信纸,将信将疑地问。
“既然没有证据,你怎么能肯定祁澈与两国交易账本的确实存在?又怎能肯定账本一定藏在祁澈的王府之中?让范增在信里建议孤搜查五王府,更是无稽之谈,孤虽为储君,却也没有这样大的权力,若要硬闯,即便能有所斩获,也会引得父皇震怒,到时候只是两败俱伤而已!”
阮酥杏眼微弯,泛起迷离浅笑。
“殿下放心,阮酥以性命担保,账本绝对存在,且以祁澈这般多疑又谨慎的行事,这么重要的东西,他必然不放心假他人之手保管,一定就藏于王府之中。至于搜查王府……却并不是我们的目的,我们所要做的,只是让祁澈信以为真罢了。过些日子,还请殿下进宫将盐矿之事密奏陛下,陛下身边有个叫曹福的内侍,他是祁澈的耳目,殿下只要想办法让他相信陛下已默许您搜查王府之事,这消息自然很快就会传到祁澈那里,为了避免露出马脚,他首先要做的事便是转移账本,届时殿下只需伺机而动即可……”
祁念收回思绪,压下眼底浓浓的恨意,叩首道。
“这些蛛丝马迹,当然还不足以证明是五弟所为,但儿臣已经想到引蛇出洞的办法,不出十日,必将证据上呈父皇!”
西市大街,一辆普通的马车匆匆停在五王府后门,车上走下一名面白无须的干瘦男子,悄悄潜入王府,一个时辰后又匆匆归来,乘车离去,高门大院人来人往,本是一件再寻常不过的小事,但却激起了府内千层波澜。
王府内室,祁澈一扫潇洒姿态,面色竟是前所未有的紧张,他踱来踱去一阵纠结,终是忍不住,自墙上将那幅“广寒斗月图”取下,露出一间暗格,祁澈忙解下腰间玉佩,压入暗格的凹槽之中,只听“咯噔”一声,两扇小门径自打开,祁澈将躺在里头那本泛黄的账本取出,转身走出内室,来至书房。
书房中,“凌雪璇”正垂首恭候在那里,祁澈走上前,将账本递给她,郑重吩咐道。
“阿宓,天黑以后,你悄悄出府,将这账本交到墨寒手中!记住不要易容,你原本的样子,反而没人认得出来。”
名叫阿宓的女子是印墨寒自江湖中寻到的高手,武功不在冬桃宝弦之下,印墨寒用三个赌约使她完全臣服,并心甘情愿替他待命祁澈身边办事,她接过账本,略有些犹豫。
“殿下,属下没记错的话,印大人之前便交待过,要您尽快将这账本毁掉。”
祁澈双眉倒竖,不由怒意填胸,这个阿宓,虽说跟了自己,嘴上却总是挂着印墨寒的吩咐,显然没有把他当做真正的主子,他冷笑道。
“好一句毁掉!说得容易,你知道这里头有多少与西凉北魏的签订的契约吗?数十万的白银,你居然要本殿下毁掉?”
阿宓不再说话了,印墨寒说过,人心不足蛇吞象,希望祁澈有一天,不会折在自己的贪婪无度之上,她在心中叹了口气,接过那账本收入怀中。
“属下……知道了。”
御花园内,各色菊花开得正酣,蕊吐金丝,粉砌云霞,绿云扰扰,雪绽幽寒,颐德太后见到这些菊花,又想起祁金珠生前独爱菊花一事,伤感不已,因此让阮酥与王琼琚折几只供到她的寝宫内。
两人命宫女绞了各色菊花数十支来,亲自挑选插瓶,西婳院中,阮酥拈起一支绿菊插进白玉双耳瓶中,状似无意地对王琼琚道。
“好花栽得瓶供养,也只有这羊脂白玉瓶,才配得上这花中高士,琼琚以为呢?”
聪明人说话不需点破,便能听出弦外之音,王琼琚自然明白阮酥话中所指。符玉近日向她频频暗示结亲之事,符家门楣不低,在朝中颇有分量,却不是一手遮天的权臣,符家两个儿子虽出众,又并无太大的野心,这亲事若是能成,对于承思王府而言也算意外之喜……王琼琚深感纠结,平心而论,比起仅算是英才的符家兄弟,她内心到底更加欣赏玄洛举世无双的容颜和气度,然而他再好,始终是不全之身,更让她抱恨的是:我心向明月,明月照渠沟,玄洛对阮酥的用心,她竟也难以撼动。
虽此时放弃玄洛是明智之举,但就此成全他二人,王琼琚心里到底不是滋味,她不仅不接阮酥话头,反而叹道。
“是啊!此花此景,金珠若在该是多么欢喜,阿酥你说,京城之外,可也有这样好的菊花?”
阮酥目光一凝,她自然明白王琼琚在暗示什么,她是唯一一个对祁金珠的死存疑的人,现在二人相安无事,她还愿意装聋作哑,然时局瞬息万变,若有朝一日……始终是个隐患。
阮酥正要说什么,只听背后一声轻咳,二人回身,却是玄洛笑盈盈地站在那里。
“九卿大人……”
王琼琚先自一惊,玄洛今日未着官服未束冠,一席颜色极浅淡的紫衣穿在他身上,闲适优雅,倒像个闲庭信步的贵公子,王琼琚注意到他右手拿了一只精巧的锦匣,看款式像是个首饰盒,便明白他有礼物要送与阮酥,心中一时又是尴尬又是酸涩,不待玄洛开口,便强笑道。
“左右这花也摆弄得差不多了,既然阿酥此时有客,便由我送至金珠寝宫去吧!”
玄洛闻言,从善如流地让出一条道路,并十分体贴地吩咐宝弦。
“郡主纤纤弱质,怎好让你一人抱着这样重的玉瓶走动?宝弦,还不陪郡主走一趟?”
见他丝毫没有挽留的意思,王琼琚更是觉得多待一刻都是自取其辱,胡乱福了一福,头也不回地走了。
直至屋里只剩下二人,阮酥方才收起笑意,正色道。
“师兄大白青天来找我,莫非祁澈那边已经有动静了?”
玄洛好整以暇地打开那锦匣,里头雪白的绸布上安置的,却不是首饰,而是几颗圆润透亮的红色糖丸,他拈起一颗,喂到阮酥唇边。
“知道你怕苦,我特意改良了上次的丸药,加了蜜饯、红枣、桂圆等研磨而成的,你且尝尝,若还是苦,我再想办法。”
阮酥面上一红,不自觉地做出吞咽的动作,清凉的药丸入口即化,清甜回甘,只余一丝淡淡苦香……
“药自然都是苦的了,我又哪有那么矫情!吃个药还怕苦?”
虽然嘴上这么说,阮酥心中却还是莫名的柔软起来,玄洛为她配制的驱寒丸药确实是苦口良药,比她日常吃的汤药还要苦上五分,某次她当着玄洛的面服药,不过是一个轻轻的皱眉,他便看了出来,状似无意地问她是不是觉着苦?她自诩坚强不多事,下意识便摇头否认,谁知他竟记下了……
阮酥抬头,想说些温存感激之语,对上玄洛那双似乎看透一切的眼眸,却又面庞发烧,一时扭捏起来,玄洛知她性子,倒也没有逼她,一笑之间便转移了话题。
“傍晚时分,祁澈府中的买办照常出府采买菜蔬,但我手下的人发现其中混入了一名面生的女子,宝弦已确认过,便是假扮‘凌雪璇’的那人无疑。”
阮酥双眼瞬间便亮了。
“祁澈果然还是坐不住了,时不待人,我必须尽快把这个消息告诉太子。”
玄洛握住她的手腕,淡淡道。
“不必了,我已替你转达到了,接下来怎么办,都是他们兄弟之间的事,你现在人在宫中,还是少些动作为妙,不要忘了,外头自是风起云涌,这深宫内院,却也不见得平静。稍安毋躁,静候佳音吧!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