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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怎么?絮儿不欢迎我这个姐姐?”
低柔的声音才从身后响起,阮絮便下意识地抖了抖,吃过阮酥不少哑巴亏的她,始终对这个笑里藏刀的大姐有些畏惧,特别被她身边那个凶丫头冷冷一瞥后,原本的气焰都焉了一半,只咬牙翻了个白眼以示不满。
阮酥似未察觉大厅里冷凝的尴尬气氛,解下披风递给玄澜,悠然往太师椅上一座,径自抬起热茶喝了一口。
“许久不见,父亲一向可好?”
虽是问候,但那目中无人的态度,轻慢的语气,让阮风亭憋了一肚子的火气,他铁青着脸,没好气地道。
“你还回来干什么?阮家已经没有你这个女儿!”
经过几次教训,阮风亭算是明白了,在阮酥身上他根本谋取不到任何好处,凡事只要涉及这个死丫头,只会把阮家置于炙烤,因此断绝关系最好,她成王也好,成贼也罢,他根本不在乎,只希望离这扫帚星远远的,可惜事与愿违,她还是找上门来了。
“阮家有没有我这个女儿不打紧,只不过我有一件事要问,父亲若是在乎阮家的生死存亡,就请屏退左右。”
阮风亭愣了一下,他左相的头衔自然已是空壳,但嘉靖帝对印墨寒等人始终有所忌惮,尚且需要他和白展来制衡大局,所以生死存亡这种说法实在过于危言耸听。
阮絮嗤笑一声。
“黄鼠狼给鸡拜年,你会安什么好心?”
“住嘴,退下!”
阮风亭看了阮絮和曹姨娘一眼,目光是不容置疑的威严,无论阮酥出于什么目的,但这狡猾的丫头可不会专程跑来和他开无聊的玩笑,阮风亭迟疑了一下,还是决定听听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。
阮絮一噎,不得不愤恨离去,当屋内只剩下父女两人,阮酥也懒得再卖关子,冷下脸色,开门见山道。
“十八年前,萧远山一族九十六口命案,与父亲脱不了干系吧?”
不知有多久没听到这个名字,久到阮风亭几乎都快忘了,可这三个字从阮酥口中轻轻蹦出时,阮风亭还是浑身冰凉,回忆如同索命的恶鬼般重新缠住他,惊得他手中茶盏滑下,回神去扶时,滚热的茶水已经泼了一手。
“混账!你、你简直是疯了!哪里听来谣言,便敢在这里信口雌黄!”
阮酥冷眼看着阮风亭惊慌失措的样子,心中的猜测已经证实了大半,虚张声势也掩盖不了他眼中的惊恐。
“我敢问出这句话,自然是有了一定把握,父亲自以为处理的很干净,却可曾想过,萧家或许还有幸存者,迟早要来找你报仇?事到如今,父亲与其在我面前伪装,不如说清楚事情的来龙去脉,也好早些商量对策。”
听到幸存者三个字,阮风亭脸上的血色可谓一瞬褪了个干净,他失态地站起来,紧紧抓住阮酥肩膀。
“你说什么?什么幸存者?可是、可是太子那边查到了什么?”
肩膀上的手颤抖不已,阮风亭气急败坏的吼声震得阮酥双耳发麻,让她觉得无比讽刺,踩着那么多人的鲜血爬到这个位置,面对索命的冤鬼,竟然会怕成这样?
早知如此,何必当初?
阮酥拂开他的手,冷冷道。
“父亲,现在把真相如实相告,事情或许还有转圜的余地。”
阮风亭甩开阮酥,像是被逼上绝路一般,负手在大厅里踱来踱去,好不容易冷静了些,他又怀疑地审视着阮酥。
“太子现在唯你是从,既然他查出还有漏网之鱼,竟没有告诉你真相吗?”
阮酥还未说话,阮风亭又摇头喃喃道。
“是了,是了,这件事皇后娘娘恐怕一直瞒着太子,毕竟他当时还是个孩童……”
阮酥眸子闪了闪,语气无比蛊惑。
“正因为无法向皇后开口,太子殿下才让我前来问你,父亲该不是想逼得太子亲自去问皇后吧?”
阮风亭神色凝重,挣扎许久,方哑声开口道。
“想必你也听说过,陛下多年前曾倾心过一个民间女子吧?”
答案阮酥几乎是脱口而出。
“便是萧远山的女儿萧亭月?”
阮风亭颇为意外地看了她一眼,随即又很快释然,阮酥今天既然前来质问这件事,必然是知道一些内情的了,既然她都猜得八九不离十了,那确实也没什么好隐瞒了,他点点头。
“没错,二十多年前,皇上刚登上皇位不久,首次南巡至斛州,正巧遇上萧亭月在摘星楼以棋会友,那萧亭月虽为女子,却惊才绝艳,技压群雄不说,甚至还能同时与四人对弈,连皇上也成了她的手下败将……这样的女子,怎会不吸引人?从那时起,陛下便对萧亭月上了心,在斛州整整停留了三个月。”
阮酥心中五味杂陈,难怪印墨寒棋艺高超无人能及,想必都是师承其母,可印象中的蒋氏,似乎就是一个普通的内宅妇人,她曾经教给自己的,也不过是些针线厨艺之类的事,以至于无论前世还是今生,她都没把这个慈眉善目的长辈和那闻名一时的才女联系在一起。
“萧亭月对陛下的态度一直都是若即若离,但又不像其他女人那般欲擒故纵,那女子出身书香门第,身上有一种儒士的清贵淡泊,反倒让咱们陛下更加放不下了,好不容易博得美人芳心,拟下婚书后当即亮明身份,要带萧亭月回宫封妃,这种天降的恩宠,换作寻常人家只怕欢喜得不得了,萧远山那家伙却古怪得很,竟然态度大变,公然违抗皇命,萧亭月就更是离谱,竟然一刀剪了婚书抵死不从,皇上被他们父女二人搞得颜面全无,又狠不下心强逼,最终负气离去……”
阮酥有些震惊,曾经的蒋氏,竟是那样敢做敢言大放异彩的女子,若是从前,她绝不相信一个人怎会有这样大的转变?但现在想来,自己的前世今生,不也判若两人?从那样的血海地狱爬出来,又有什么不可能?
“陛下虽然负气回宫,迎萧亭月进宫的念头却一直未曾断过,六年间,他曾亲自前往斛州,又不断派人去斛州试探萧亭月的态度,频频碰壁之后,便认为是萧远山心高气傲,即便是嫁入皇家,也不容许女儿为人侧室,当时陛下着实是迷恋萧亭月,竟打算命亲信去向萧家许下承诺,待将来时机允许,便封萧亭月为后……”
原来如此。
阮酥唇边挑起一个极其寒冷的笑容。
“只怕陛下这个想法还未告知萧家,便先被皇后娘娘得知了吧?地位受到威胁,自然要除去隐患,那么身为斛州父母官的父亲大人,想来便是皇后娘娘手中那柄杀人的刀了?九十六条人命,上至耄耄老人,下至无知幼童,父亲一个都没有放过,真是令阿酥佩服。”
面对她丝毫不掩饰的嘲讽,阮风亭被无情地揭开痛处,气急败坏地一拍桌子,怒道。
“你有什么资格来质问为父?朝堂之上又有几个人手上是干净的?就说你那好师兄玄洛,手上沾的人命只怕自己都数不过来,比为父更狠毒十倍!你却视而不见?你可知当初有多少人争着为皇后效力,为父若是不抓住这个机会,哪有如今的阮家?你们姐妹的荣华,也是那些人血堆砌起来的!”
阮酥笑得讽刺。
无论是上辈子还是这辈子,她可都没怎么沾过他这个父亲的光,可他身上背负的罪孽,却要她一同偿还,她什么也没做错,却要被印墨寒恨之入骨,落得如此悲惨的下场,这世道多么不公平!
她冷淡地注视着阮风亭,将话题重新引到重点上来。
“父亲还是没有坦诚相告,萧亭月还有一个儿子不是吗?”
阮风亭双目变得晦暗莫测,看阮酥眼神仿佛要将她生吞活剥,他声音有些颤抖。
“你、你说什么……”
“谋杀皇子,可是诛九族的大罪,父亲还要瞒着?”
与阮酥平静无波的双眸对视,阮风亭败下阵来,颓然道。
“那个小皇子,他叫祁默,生得极好,天资又聪颖,陛下只见过三次,却喜欢得不得了,只是皇家子嗣养在民间,实在不成体统,所以此事一直是个秘密,知情者甚少。陛下若要立萧亭月为后,自然他便会成为太子,皇后娘娘怎能坐视不理……”
祁默……祁默。
阮酥无声地将这两个字在唇间念出,心中五味杂陈。
原来那才是你真正的名字。
印墨寒掌心的刀伤,自称是幼时被歹徒所伤,现在想来,必是阮风亭为了保险起见,先派杀手对萧家上下进行屠戮,随后才放火毁尸灭迹,至于印墨寒母子是怎样从那尸山血海中捡回一条命,便无从得知了。
阮酥突然下意识地抚上小腹,她想起印墨寒说过“我的孩子,身上岂能流着你阮家卑贱的血液。”当时他眼中那汹涌的恨意,她看不明白,现在想来,真相竟是如此残酷。
起初的几年,印墨寒曾喂她服玉容膏时说“这是我专程请人替酥儿配制的,不仅美容养颜,还……有助于受孕,我希望咱们能生一堆孩子,绕着这院子乱跑颇为有趣。”
不知是从何时开始,那甜滋滋的玉容膏味道开始变得有几分苦涩,想必便是他得知了真相,在原本的玉容膏中加了避子药。
阮酥扯了扯嘴角,唇边绽放出凄凉笑意。
得知同床共枕的竟是仇人之女,印墨寒是否夜夜辗转难眠?他是否随时需要忍住掐死她的冲动,让自己反复在仇恨中煎熬?
她与印墨寒的是非恩怨,注定是一个无解的局。
阮酥叹了口气,正要招呼玄澜把萧亭月的画像拿进来,大门却咣当一声洞开,万灵素的丫头金盏跌跌撞撞地跑进来,失声痛哭。
“老爷,少夫人刚生下的小少爷,本来一直好好的,方才却突然抽搐不止,浑身乌黑……现在已经、已经断气了……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