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圣谕传来时,皓芳正服侍玄洛宽衣就寝,闻之脸色一白,不安地道。
“宴会早已散场,但听说祁澈现在才离宫回府,紧接着陛下便传召大人,恐怕来者不善!”
玄洛将盘扣重新扣好,笑道。
“这有什么可奇怪的,我对颉英说过,印墨寒一定给了祁澈更好的条件,他会将矛头指向我,乃是意料之中的事。”
皓芳神色一沉,不由有些紧张,虽说清理朝中乱党的事现在还由皇城司全权负责,但印墨寒之前乃是吏部尚书,对各级官员的底细再清楚不过,这几日,他和祁澈两人一唱一和,举证出不少人,在他们的推动下,就算皇城司有意拖延,但清理乱党的事,已经近了尾声,也就意味着,玄洛的处境非常危险了。
“大人,要不要属下去禀告太后……”
颐德太后就好像玄洛的一块免死金牌,每次玄洛有难,她都会站出来维护,玄洛轻轻叹了口气,颐德太后已经为他做了太多事,几乎没和嘉靖帝闹翻,他不忍再去惊动这位银发苍苍的老人。
“不必了,物极必反,老皇帝已经对太后的劝说生厌,再求太后庇护只不过是火上浇油,放心,我自有办法应付。”
他没再说什么,只是边走边问。
“颉英那边事情办得如何?”
“一切顺利。”
“那便好。”
似想起什么,玄洛又问。
“印墨寒那边……”
皓芳不由笑了,故意加重语气道。
“大人今日是第三次问起了,可属下还是得回答大人,还是一样的,这就说明阮小姐那边一切都好吗?大人尽管放心。”
玄洛这才笑了笑。阮酥借由铜匙送出的信中表示,若她那边有什么异动,她会通过药渣传递信息,因此玄洛命皓芳买通了那附近的乞丐和孩童,每日去收集那小院里倒出的药渣,他从那些药渣里观察到,有一些安神药并未经过熬煮过,而是切碎以后混进去的。
那是阮酥叫他放心的意思。
玄洛一摆披风上了马,玄澜已在文锦搀扶下,杵着拐杖一瘸一拐地走了过来,冷着脸说了句。
“你可别死!”
玄洛点点头,竟伸出指尖摸了摸玄澜的脑袋,在对方惊诧羞恼的眼神中,一笑策马而去。
嘉靖帝并不在勤政殿内,曹福在前头带路,领着玄洛穿过层层宫殿,最后在沐汤阁门前停下。
“陛下正在沐浴,请大人进去吧!“
所谓沐汤阁,乃是在四周建起亭台楼阁围住的几眼温泉,乃是皇帝专享的浴室,玄洛按规矩脱去鞋袜,换上木屐,踏在阁中温润的鹅卵石小道上,青草鲜花修整得格外妩媚,空气中氤氲着温暖轻雾,只是那两排精装重甲的侍卫显得格外不和谐,玄洛走到香汤池边,对着正泡在池中的嘉靖帝单膝而跪,面上是若无其事地微笑。
”陛下有事吩咐玄洛?”
嘉靖帝摆手让左右伺候的宫女走开,锐利的鹰眸落在玄洛脸上,语气中是毫不掩饰的寒意。
“这些日子辛苦你了,如今废太子余党即将除尽,朕心甚慰,想要好好犒劳你一番,不如就将朕旁边的这眼浮梦汤赏与你沐浴吧?”
玄洛微微欠身。
“陛下的恩赐玄洛感激,不过沐汤阁乃是陛下与各位妃嫔沐浴之处,这恐怕不妥。”
嘉靖帝冷哼一声,冰刀一般的眼神刺在他身上。
“是不妥还是不敢?”
他今天就要亲自验证玄洛真身!看看这世上是不是真的还留有一滴玄家血脉。
玄洛叹了口气。
“微臣尊旨。”
其实对于结果,嘉靖帝已经有了七八分的把握,之所以逼玄洛当众暴露真身,只不过需要一个将他拿下的借口,所以在玄洛说出这四个字时,驻守在左右的侍卫们都已经握紧了手中刀鞘,准备伺机而动。
在嘉靖帝目不转睛的注视下,玄洛伸出修长的手指,不疾不徐地一个个解开领子上的盘扣,他一面解,一面道。
“对了,其实最近玄洛查到一些事,原想明日早朝禀告陛下,但因着宫中喜宴,不敢打扰陛下雅兴……”
嘉靖帝所有的注意力都在他身上,听他如此说,不过随口答道。
“你且奏来,朕听着。”
玄洛答了声是,轻轻地道。
“陛下,最近竹山教在西北一带又开始猖獗起来了呢!”
嘉靖帝的声音没有什么起伏。
“是吗?小小邪教,朕以为你会处理妥当,还需要特地向朕禀告吗?”
玄洛凤眼一弯,那对月牙中透着无限狡黠。
“本该如此,可是玄洛却听到一些奇怪的传言,陛下可知竹山教名字的由来?”
见嘉靖帝似无甚兴趣,玄洛也不着急,径自说道。
“不知陛下可还记得昔日的梁王殿下?“
嘉靖帝目光一聚,视线从玄洛的手移到他脸上。
“你说什么?”
嘉靖帝不知有多久没有听人提起过梁王祁悠了,但他从来不曾忘记他这个最受先皇宠爱的三弟,他还是太子的时候,就不知道听过多少流言,说先帝属意的储君乃是秦太妃所生的祁悠,当时朝中大臣也有不少是祁悠的拥护者,一度威胁着他的太子之位,所以嘉靖帝继位后,便迫不及待地打发祁悠出征,直到祁悠死在和西凉的一场战事,他才终于放心。
玄洛观察着嘉靖帝的神色变化,不紧不慢地道。
“陛下可能不知道,昔日梁王殿下在江湖上结交了不少朋友,还被那些侠客浪人赠了一个雅号,名曰竹君山客,意在赞美他品性高洁,隐世之心……玄洛说到此处,想必陛下也明白竹山教与梁王又何牵扯了。”
嘉靖帝猛地直起身子,似乎没注意到自己的失态,他一把扯住玄洛的衣襟,低声问。
“你是说,竹山教,是梁王那些江湖朋友所起,他们、他们想干什么?”
玄洛低头,目光凝重地注视着嘉靖帝,也将声音压得极低。
“玄洛查到一些从竹山教内部流出的谣言,他们说先帝遗诏本是传位于梁王的,可是陛下您改了遗诏,偷天换日。”
“大胆!”
嘉靖帝恼羞成怒地打了玄洛一个耳光。玄洛的脸微微偏朝一边,水花溅在他衣襟发丝上,那从容的笑意却没有半点改变。
“陛下息怒,这不过是谣言,但竹山教却是不得不除了!”
庭院内的侍卫虽然没听见两人的对话,但见玄洛触怒了嘉靖帝,都握着武器上前一步,准备拿下玄洛。却被嘉靖帝抬手制止。
“你们都退下!”
侍卫们不明所以,但不得不尊旨照办,等沐汤阁内只剩下两人,嘉靖帝方才阴晴不定地看着玄洛
“除此之外,还有什么?”
玄洛欠身。
“臣还查到,梁王在这世上仍有血脉,虽不知流落何处,但若被朝中那些梁王死忠簇拥得知,难保不起什么心思,竹山教和梁王旧党之间也必有勾结,否则如何能那么快东山再起。”
嘉靖帝面色一瞬转白,许久回神后,他才发现玄洛依旧不紧不慢脱着衣裳,突然猛地按住他的手,没好气地道。
“出了这么大的事,你难道还有闲情逸致泡温泉吗?还不快去查!“
玄洛于是重新系好腰带。
“是。”
转身走出沐汤阁时,玄洛唇角一勾,阮酥说的没错,只有京城不太平,皇室不太平,皇城司才有立足之地,如果麻烦解决了,就该给他制造更大的麻烦。
连夜出京,这一去一回,不知道又要耽误多久,算起来阮酥的孩子还有一个多月便要诞生了,无论如何他一定要赶在那之前回来!
见玄洛面上似有忧虑,祁瀚拍拍他的肩。
“要不我入宫启禀父皇,和你一同前往,若是碰上乱臣贼子也好一举歼灭,总好过一来一回调兵耽误时间!”
“殿下的好意玄洛心领了。”玄洛笑叹了一口气,他把祁瀚从南疆弄回京城,本是存了平衡局面的利用心思,不想祁瀚耿直,为人真诚,不知不觉间两人竟结为知己,彼此间也多了一分朋友的惺惺相惜,如此,玄洛便再也无法再把他当成棋子看待;正如阮酥,一开始不过是调忧解闷的兴头,最后却变成了他生命不可分割的魂灵。
他们二人,都是至情至性的率真之人,竟在不知不觉间改变了他!比起从前,他的心是越来越软了,玄洛感慨。是他们让自己的血液逐渐带上温度,也不知不觉更像……一个人。
“威武将军对殿下寄予厚望,殿下若在这节骨眼上离京,只怕会让他老人家失望!”
“失望个屁!本殿下从来就对那个位置不感兴趣,与其在京中朝堂惺惺作态虚情假意,还不如回南疆痛痛快快纵马厮杀,老子早就憋闷得受不了了!”
“也只有三殿下才对流放边疆毫不抗拒。”玄洛摇了摇头。
“玄洛突然想起那年宝城郡发生贼祸,阮酥与我到登州求援,当时殿下出兵的原因却是不忍百姓受苦。”
祁瀚一愣,短暂沉默后随后笑开。
“怎么,难不成还记恨本殿下让你破例抚琴。”
闻言,玄洛也笑。“殿下若是嘴皮子不要这么刻薄,恐怕早就儿女绕膝了。”
“大丈夫何患无妻,再说我祁瀚的天地是战场,那些个名门闺秀本殿下才不感兴趣!”
玄洛笑而不语。不过话虽这样说,祁瀚从未忘过自己的初衷。
守卫边疆亦是为了保家卫国,然而若是家中不稳,边塞纵是固若金汤又有何意义?他母亲贤妃出生将门,虽然在感情一事上颇为受挫,却有着不同寻常女子的胸襟,自小便教导他家国天下,同时要有一颗上位者怜悯慈悲的心。
若是将来继任的是这个半道杀出的祁默还好说,但是换成心术不正的祁澈,只怕是天下之祸!
“玄洛,你的建议我会认真考虑。不说是否参与争战,但至少会维系平衡等待你的回归。”
玄洛似松了一口气,微笑道。
“既然殿下也为玄洛破了例,那临行之前我再为殿下奏上一曲如何?”
祁瀚虽性格粗犷,却也是闻音好乐之人,早就想再请玄洛操琴,只可惜碍于他的誓言,不好勉强。听他主动提及,不由大喜,正要招呼身边人把府中收藏的名琴取来时,却被玄洛拦住。
“琴筝玄洛早已备下,不过还要劳烦殿下随我去个地方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