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29|苍天饶过谁(上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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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白老师目瞪口呆地看着摄制组, 本能地察觉到不妙,讨好地喊了一声校长。

    校长恨不得一巴掌扇死这个不长脑袋的情妇兼下属。他去接记者之前,打电话, 她关机。他还以为班上考完试正在集体总结或者开班会, 她才没开手机。他怎么也没料到她竟然会当着电视台记者的面, 做出这样蠢不可及的事。

    白老师也冤枉。她压根没听到手机响。因为担心手机贴身放有辐射, 她把手机放在随身的坤包里,哪知道手机是什么时候关机的。

    周小曼奄奄一息, 看到薛教练,只喊了一声“教练”, 就晕倒在了抱着她的孟超怀里。

    这下子, 所有人都慌乱了。连120都来不及喊, 摄制组直接开着车送周小曼去医院。富有新闻职业敏感的记者跟摄影师谁也没关相机, 谁也没闭话筒。

    孙喆脸色阴沉得快要滴下水来。

    这一次的节目安排是他居中协调安排的, 节目组的摄像也是他大学师兄。原本他想着帮周小曼打打知名度,后面要是进一步往模特方向发展的话, 有知名度有话题,她能得到的机会就更多。合作伙伴合作伙伴,双方都是越好越好。今天的小模特, 说不定哪天就能成为提携你的贵人。

    孙喆跟着过来, 是为了给第一次上电视节目的周小曼压阵;也是暗示师兄,他看重的意思。可他没料到, 竟然会看到这样的人间地狱。

    这不过是个十四岁的小姑娘。学生可以说一句不晓得轻重, 老师是死人吗?!

    校长徒劳地试图挽救自己的形象, 厉声呵斥白老师。

    白老师自从搭上校长以后,一直在学校里是万贵妃般的存在,一人之下万人之上。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挨训,她立刻脸上挂不住,开始为自己辩解。

    孟超等人哪里还有心思听她哭闹,赶紧送周小曼去医院。急诊检查下来,脑震荡兼大面积软组织挫伤,她立刻被收住入院观察。中途周小曼清醒了一次,虚弱地追问医生,她什么时候能出院,她还要训练,参加比赛。

    薛教练气得面色发白,她简直要喘不过气儿来了。周小曼是队里的秘密武器,就等着十月份全国赛上一鸣惊人。现在离比赛不到五十天的时间,居然出了这种事。全班人都殴打这孩子,老师在边上压阵,这显然不可能是偶发事件。

    外头摄制组打电话回台里,按照领导指示,立刻将主题改变成校园暴力。这两年相关报道逐步出现,也算是社会隐藏着的热点问题了。

    记者追着校长要采访。

    病房里,周小曼静悄悄地躺在床上。她轻度脑震荡,头晕、恶心,只能在床上静卧观察。现在医生还不能完全排除她脑部有其他损伤的可能。

    薛教练也在外面替周小曼讨要个说法。不管怎么样,哪里能这样往死里打一个孩子。带头作恶的居然还是人民教师,简直丧尽天良。

    孟超守在少女的床边,直到此刻都不敢相信一个小时前,究竟发生了什么。他们,他们跟疯了一样,殴打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柔弱少女。他们怎么下得了手?他们简直就是丧心病狂的魔鬼。

    川川皱着眉头。他知道周小曼被欺负。在这所学校里,哪个班上都会有人被欺负。但他所处的男生世界默认一件事,不打女人。在他眼中,女生之间闹矛盾能有什么。就跟小孩子扮家家酒一样,今天你跟我好了,明天我不和你玩了。了不起就是孤立,不跟她玩而已。

    他没想到,看着娇滴滴的女生,居然也会这样疯狂。明明是大老爷儿们,对着个小姑娘下手竟然毫不留情。

    周小曼需要静养,两位少年即使心头有再多的疑问,也只能沉默地等待。

    病房外面走廊上,薛教练已经快气得发疯。校长作为资深教育者兼半个政客,打太极玩文字游戏的功夫简直登峰造极。说了半天不到点子上,到后面,就有点儿一个巴掌拍不响的意思在里头了。小孩子容易冲动,可能是有矛盾没处理好。你一言我一语,事情就闹大了。

    校长还能苦大仇深地跟薛教练推心置腹,这个年纪的孩子最难管。想必薛教练能够体会他们教育工作者的不容易。

    薛教练差点儿没被气得当场翻脸。

    记者到边上打了个电话,直接报警,然后调学校的监控录像。在校长反应过来之前,把最重要的证据拿到手上。

    周文忠一直到晚上六点多钟才阴沉着脸,带着姜黎一起到医院。他在单位接到医院电话,说大女儿在学校里被人打了,留院观察时,心头就一阵接着一阵的无名火起。

    昨天,他碍于情面,不得不请白老师去外面吃了顿饭。

    饭桌上,老同学一个劲儿地跟他抱怨,他们家周小曼脾气怎么这么大。同桌不过不小心胳膊越了课桌上的三八线,她就一圆规戳在人家手背上。人家家长当天就闹到学校来了。还是她好说歹说,笑脸赔尽,才让对方卖了她一个面子。

    “我知道,你一个男人家,又要忙事业,又要顾家里,一根蜡烛两头烧,哪里忙得过来。姜黎呢,我跟她也是知根知底了。呵,两手不沾阳春水,活在沙龙里头的人吧。嗯,小曼这性子,在哪儿都不合群啊。不是我说,一个小姑娘家,气性那么大,斤斤计较,实在是不软和不宽容。同学之间,只要一不合她的意,她就闹脾气。我这个班主任也很为难啊。”

    当时,周文忠面对白老师频频送过来的秋波,简直恶心到想吐。他以为女子的第一美德就是矜持。像他妻子姜黎一样,冷淡疏离,带着禁欲的美感。白老师之流,于他看来,跟前妻冯美丽一样放荡不知羞耻。

    深觉得自己受到了侮辱的周文忠,再听到女儿在学校里出事的消息,第一反应就是,她怎么永远都学不会低调做人,不惹麻烦呢!为什么别人永远跟她有矛盾。她怎么不好好反思一下自己?难道所有人都不对,就她一个人正确吗?

    暴跳如雷的周文忠一直到回家拿钱,都是面沉如水。途中他还接到了白老师的电话,打架的原因也有了解释。周小曼考试的时候跟同学抢卷子,结果害得同学被监考的教育局领导误会作弊。

    白老师连连叹气:“你说这事儿怎么办?这种情况,教育局都知道了,肯定得背处分,档案要跟着人家孩子走一辈子啊。”

    发生了这样的事情,考完试,被误会作弊的女生自然要跟周小曼吵。她不过出去倒了杯水的功夫,两个小姑娘就打起来了。周小曼个子高,推人的时候,自己被板凳给绊倒了,头碰了一下。慌得白老师立刻找了校长送她去医院。

    白老师的声音里透着无限的委屈:“你说我们这些当老师的,真是一分钟都不敢懈怠。我忙了一天,就去喝口水的那点儿时间,都能给我惹出事儿来。”

    挂了电话,白老师悬着的心总算是落了地。自古没有外人插手家务事的道理,只要周文忠愿意大事化小,小事化了,那么就是有电视台的人又怎样。记者还要尊重当事人的隐私权呢!

    周文忠到达家门口时,脸已经黑成了锅盖底。

    姜黎听说周小曼住院的消息以后,轻轻叹了口气,主动要求跟着一起去。

    周文忠不忍心身体娇弱的妻子跑这一趟。又是为着那个不成器的大女儿。

    姜黎声音柔柔的,安慰丈夫:“没关系,她到底喊我一声妈。”

    这句话一出口,周文忠对娇妻的羞愧更甚。他心底隐藏的自卑让他恨不得一下子跪在姜黎的腿边,亲吻她的脚。要不是为着他荒唐可笑的过去,要不是为着冯美丽留下的这个他原本就不想要的大女儿,黎黎哪里需要受这样的累。

    周霏霏今天没有芭蕾舞课,听到父母说姐姐跟人打架住院的消息,吓得花容色变。在姜家小公主的世界里,女孩子哪里能跟人动手呢?谁敢欺负她,自然有亲卫队替她打回去。妈妈说了,女人从小都要保持优雅,自己动手是最蠢最没有风度的事。《三剑客》里,哪一位名媛贵妇没有剑客为她们出头。

    周文忠听着小女儿的童言稚语,更是羞愧到恨不得挖个地洞钻进去。

    姜黎呵斥女儿:“囡囡,姐姐是姐姐,容不得你在背后说是非。”

    周文忠走进医院的时候,周围的气压都低了一层。

    薛教练看到孩子父母来了,周文忠又是杀气腾腾的模样,赶紧出来斡旋,生怕孩子爹冲动之下会跟人干架。她安慰道,校长也一并送人过来了。这是到了饭点,才出去给孩子买饭了。

    周文忠勉强冲薛教练露出个笑容来,表示麻烦教练了。他看到教练愈发觉得火大。这个大女儿,在学校跟家里丢人还嫌不够,非得把丑事闹到体操队里去。

    薛教练自觉应该给人家孩子留下跟父母独处的时间,将一直守在病房里的孟超和川川给叫了出来。她现在也没心思想为什么这两个男生会冲进教室救周小曼了。

    周文忠看到两个人高马大的男孩子却恨得牙痒痒。小小年纪就勾三搭四,果然跟她那个不知廉耻的亲妈一个德行架子。

    孟超出门的时候,下意识回了一下头。她看到周小曼的身子明显瑟缩了一下,近乎于哀求地望向他。男孩心中一动,朝周文忠开口道:“叔叔,医生说小曼现在需要静养。你,你有事,等她身体好了再问吧。”

    周文忠眉眼舒缓了一些,点点头道:“麻烦两位同学了,我知道了。”

    薛教练觉得这孩子实在太孟浪了,小小年纪打扮得油头粉面的,也不知道想干嘛。

    她自然是认识孟超的,天然对这些爱打体操队小姑娘主意的篮球队员没好感。她上一个看着能勉强拿出手的弟子,就是跟篮球队的小子谈起恋爱以后,无心训练。明明才十八岁的当打之年,愣是混日子,不好好比赛了,就等着名额退役上大学。

    等到薛教练带着两个男孩子出去吃饭,门一关上,周文忠的脸全变了。要不是他受到的教育让他不屑于动手打孩子,他真恨不得掼死这个大女儿。打架打到惊动学校,人躺在医院,连省队教练都露面了。她觉得很光荣是不是?她知不知道脸字怎么写?

    哪个好好的姑娘家,会跟这些事情扯上关系?

    挨打的少女到现在都动一下就头晕目眩,眼前直发黑。她徒劳地辩解,她没有,她没有害别人。是程明明抢走了她的试卷,马上就要交卷了,她不能拿程明明的白卷交上去。

    周文忠怒火中烧,这点儿鸡毛蒜皮大的事情,也要搞得满城风雨。同学之间,有什么是不能好商好量的。非得在教育局领导来检查的时候发作,害的人家背处分。小小年纪,怎么能这样恶毒?!一言不合就动手,她要是看父母不顺眼,是不是要给他们下老鼠药啊?!

    被指控的人吓得浑身直抖,拼命解释,没有,她没害过人。她不知道今天有教育局的领导检查。她真的不知道。老师没告诉过她们。她没有害人,她从来没害过人。

    孙喆没有跟着摄制组去赴校长的宴。他心里头憋着一团火,端坐在医生办公室里仔细询问周小曼的伤情。要是伤的厉害了,最近别说是拍照片,连训练都要受影响。

    医生回答了他几个问题后,又急急忙忙地去处理其他病人了。孙喆就这么端坐在医生办公室的门口,给师兄看着摄像器材。

    他看到有对文质彬彬的男女到周小曼的病房门口。从薛教练的话里,他判断出是这女孩的父母。大约是摄影师天生擅长捕捉人的情绪,他本能地觉得那位周家女主人太过于平静了。这不是一个正常母亲听到自己女儿被打到住院该有的反应。

    教养再好的人,也有七情六欲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