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墓园很大,一排排墓碑日复一日地待在属于自己的位置, 静静地等着亲朋好友前来看望他们。
青天白日的, 这地儿都透着一股子阴冷的感觉, 无孔不入。
在四人里面,林茂看起来胆子还没有芝麻粒大,他吞咽唾沫,很小声的说,“妈的,这里真渗得慌,还好我不是一个人。”
一扭头, 林茂就跟墓碑上的夏唯四目相视,他的身子剧烈一抖, 人快速从最边上挤到黄单跟陈时中间去了, “小唯活着的时候, 我能看她的脸看一天, 怎么现在我看一眼就头皮发麻?”
沈良说,“因为她死了。”
林茂摇摇头, “我觉得不止是这个原因, 我这几天睡觉, 总是会梦到她死时的情形, 你们跟我一样吗?”
沈良说自己一次没梦到。
林茂看向陈时,陈时的眉头一挑,“我睡觉很少做梦。”
见林茂看过来,黄单说, “我也梦到了夏唯,梦里的她倒在床边,瞪着天花板,嘴巴微微张着,好像动了动,在说着什么。”
林茂的眼珠子瞪大,结结巴巴的问,“说说说……说什么了?”
黄单说不知道,又摆出一副认真回忆的样子,“夏唯没有发出声音,我看她的嘴型猜是……”
这次林茂没怎么样,反而是沈良先问,“是什么?”
黄单说,“两个字,再见。”
沈良蹙了一下眉心,几不可查。
林茂这时才一惊一乍,搓着两条胳膊说,“干嘛啊这是,我们不是来参加葬礼的吗?为什么要在她的墓碑前说起这种事?”
黄单抿了抿嘴,其实他跟陈时一样,睡觉少梦,刚才只是在试探林茂,没想到会引起沈良的注意。
气氛突然安静了下来。
林茂受不了的说,“小唯死了,我才知道,人真的会说死就死,毫无预兆,就像是命中注定,死的时间到了,一秒都不会延误,那种命比什么,对对,比纸薄的说法竟然也是真的,太可怕了。”
他大力搓了把脸,“不行,我要去城隍庙拜拜城隍爷,求爷爷他老人家保佑保佑我,顺便买个玉戴戴,好让我逢凶化吉,明年高考顺利考个一本二本。”
沈良鄙夷的瞥他一眼,“你饭都吃不起了,还想买玉?我看你倒不如先去卖个肾。”
林茂狠狠瞪他,完了就扭头,“舒然,你借我点钱呗。”
黄单开口,“回去再说。”
他的生活费还剩三十左右,晚上要去原主的亲戚那儿走一趟了。
陈时单手插兜,“城隍庙的玉假的多,几块几十的玩意儿,几百几千的卖,被骗了都不知道,还是上庙里看看比较稳妥,找主持给开个光,玉才有灵性,能辟邪挡灾。”
林茂翻白眼,“得了吧,那是给有钱人服务的,我还是去城隍庙碰碰运气好了。”
他想起来了什么,“陈时,你脖子里是不是戴着玉?”
陈时斜眼,“是有一块,祖传的。”
林茂一脸羡慕,“真好啊,你祖宗还给你留了那么一个宝贝,我祖宗连个屁都没留给我,人比人气死人。”
沈良淡淡道,“求人不如求己。”
林茂哟呵,“这话谁不会说啊,可是关键时候,还就得靠别人,跟你这种人说了你也不懂。”
话锋一转,他嘿嘿笑道,“陈时,你能把玉拿出来,给我们开开眼界吗?”
沈良的余光转动。
黄单看过去,陈时的脖子里是有个红绳子,贴着他的脖颈,大多都埋在领口里面,隐隐若仙。
陈时的唇角懒懒一勾,“我身上的玉是多年前一位大师给的,我怕把玉拿出来,吓坏了这里的其他人。”
林茂不明所以,“其他人?谁啊?这里不就我们几个吗?”
陈时放缓语调,幽幽的说,“不止,这里有很多人,他们都在看着我们呢。”
林茂,“……”
“卧槽陈时,你说什么鬼话啊,老子差点吓的尿裤子。”
陈时的喉咙里发出笑声,见一道目光扫向自己,就微侧头,略显凌厉的眉毛往上扬了扬,眼神询问。
黄单收回了视线。
陈时唇边的弧度不变,他整整衬衫衣领,望着墓碑上的女生,“可惜没见到小唯的表舅,也不知道她家里是什么情况。”
林茂咂嘴,“有钱人的时间很宝贵的,赞礼一结束,就各忙各的去了。”
黄单说,“这地方挺不错的。”
“……”
竟然还有人说墓地不错。
几人说着说着,就又聊了起来,真不像是来参加葬礼的,或许是太年少,也有可能是地底下的人走的太过突然,不真实。
林茂啊了一声,“坏了,我们不是说好了要去花店买白菊吗?”
黄单一愣,忘了。
陈时跟沈良也是那个表情,谁都没想起来。
四个人跑来参加葬礼,两手空空的,看起来似乎都很不走心,但他们到这儿来,一路上就没怎么消停,遗漏掉也是正常的。
出门时急匆匆的,路上遇到车祸,车子绕了半个H市,多花了二三十的车费不说,还是没赶上。
林茂自我安慰,“小唯不会怪我们的。”
黄单几人沉默不语。
墓碑上的照片是夏唯的近照,从领子看,穿的似乎是件裙子,乌黑的长发披散在两侧,一边的发丝别在耳朵后面,露着耳垂上的大耳环,她那张青春漂亮的瓜子脸上带着一抹微笑,像是在说“你们来看了我啊”
黄单没看夏唯的脸,看的是她锁骨周围的衣领,怎么觉得有点像是她衣橱里挂着的那件?
有林茂跟沈良在场,黄单不方便问陈时,他寻思找个机会问问。
林茂咦了一声,他伸手指着墓碑上的照片,“我不会是看花眼了吧?你们谁帮我看看,小唯左边的脸上是不是有个红点?”
黄单说,“是有一个。”
林茂的脸色变了变,“我们不是通宵上网来着吗?那天早上从网吧出来的时候,她的脸上还没有红点呢,晚上我去画室画写生才看到的,第二天她就出事了。”
“那天晚上我们几个离开画室的时候就快十一点了,回到住处才分开的,警方说她的死亡时间是在凌晨两点到两点半之间,都不想活了,还有心思拍照,再发给表舅?”
黄单若有所思。
陈时古怪的看林茂,“你怎么连小红点都注意到了,还记得这么清楚?”
林茂咳咳,“小唯可是完全按照我的理想型长的,我现在还记得当年她最后一个进教室,穿着一件白裙子,小皮鞋,长发飘飘,手里还拿着一个长耳兔,丘比特的箭一下子就射中了我,要不是她以前一再跟我说,我不是她喜欢的那款,还说要么做兄弟,要么滚蛋,我死活也会扒着她不放手。”
陈时哦了声。
黄单是头一次听到林茂说这番话,夏唯没提过只字片语,原主的记忆里也没有相关信息,真假难定,他要再看看。
林茂挠挠脸皮,“我还是很费解。”
沈良倒是很淡定,“没什么大惊小怪的,她那么爱美,一天不知道要拍多少照片。”
林茂说,“问题是她都不想活了,还有心思拍照?”
沈良的神色淡淡的,“我曾经看过国外一个人物的自传,他是自己杀了自己,在动手杀死自己前记录了整个过程,细节准备,心理变化,甚至还拍了下来。”
林茂难以相信,“不会吧?”
沈良嗤了声,“叫你多读书,你不听,我看你早晚会让自己活成一个白痴。”
林茂,“……”
墓碑前又一次陷入安静。
黄单在整理着思绪,到目前为止,第一嫌疑人的位置还是空着的,他放谁上去,都觉得不是那么合适。
画室里几十个人,结果很难说。
如果是鬼干的,肯定就会牵扯到一些不为人知的过往。
黄单的头有些疼,莫名其妙地想起了周娇娇编造的那个故事,他的手指神经质地动了动。
大概是太安静了,黄单有些诧异,他抬眼去看,发现林茂,陈时,沈良三人正在对着墓碑鞠躬,做着最后的告别。
顿了顿,黄单也那么做了。
最后一个仪式结束,林茂舔舔发干的嘴皮子,“我说,哥几个,我们是不是该走了?”
陈时把视线从墓碑上收回,“走吧。”
林茂的个头最小,腿也最短,却走在最前面,风巴阿T恤都吹的鼓了起来,他这样儿,像极了那次自己在画室摔倒,黄单把他扶起来,说先回去,他就不管不顾的自己先跑。
是个自私的人,黄单心想。
沈良落后林茂几步,走路的样子都带着斯文味儿,面||具戴的时间太长了,融进了骨子里。
黄单回头看了眼墓碑。
陈时捕捉到了,“你还看什么呢?舍不得啊?要不然你留下来,再陪她多待一会儿?一起吃个午饭什么的。”
黄单没理他话里的戏谑,而是问,“你跟夏唯什么时候认识的?”
陈时慢悠悠的走着,“怎么?”
黄单说,“随便问问。”
陈时额前的碎发被风吹乱了,眉眼藏在阴影里,似乎在笑,“对不住,我不回答随便的问题。”
黄单,“……”
他加快了脚步追上去,重复问了一句,“这次我不是随便问问,我是认真的。”
陈时把手从口袋里拿出来,闲闲的放在脑后,“你先告诉我,为什么要问这个问题,你是关心夏唯的过去,还是在拐着弯的打听我?”
黄单说,“我对你的事不感兴趣,现在你可以告诉我了吗?”
陈时扯动一边的嘴角,他笑起来,“我不回答不诚实的小朋友提出的问题。”
黄单改口,“我撒谎了,我很关注你的事。”
陈时甩过去一个“小样儿,我早就把你给看穿了,在我面前耍花招,你还嫩了点”的不屑眼神。
黄单无语。
陈时回答了那个问题,“她上高二,我上高三的那年,在画室里认识的。”
黄单说,“是校花吧。”
陈时耸耸肩,“追她的男生从高一到高三,从本校到隔壁学校,一大堆,我们宿舍每天熄灯后的话题之一,就是二班的学妹怎么样怎么样。”
“反正我是没看出来她跟其他女生有什么区别,还不都是两只眼睛,一个鼻子,一个嘴巴,什么回眸一笑百媚生,我没那么觉得。”
黄单说,“你的审美不好。“
陈时赞同的点头,“确实,我竟然觉得你有点可爱。”
黄单的眼皮掀了掀,看着面前男生的高大背影,“我不可爱的。”
陈时说,“嗯,现在我知道了。”
黄单,“……”
他心想,自己可爱吗?不可爱,一点都不。
前面的陈时突然停下脚步,黄单猝不及防,险险的在离他几寸距离时收住脚,“怎么不走了?”
陈时扭头,“你别走我后面。”
黄单没听明白,“嗯?”
陈时什么也没说,拽住少年的人,把他给拽到了自己面前,“走。”
黄单的眼角轻微一抽,“沈良喜欢夏唯吗?”
陈时的眼睛下意识地在少年背上扫动,听到声音,他的神经末梢一抖,“没看出来。”
黄单试探的问道,“你不觉得他们三个的关系怪怪的吗?”
陈时的眼皮耷拉下去,懒洋洋的打了个哈欠,“没觉得,我只觉得你怪怪的。”
黄单把脖子往后扭,“有吗?”
陈时伸出一只手在少年背上推了推,“看什么看,还不赶快走!”
黄单听到前面的动静,就把目光移了过去。
林茂把手臂搭到沈良的肩膀上,下一刻就被挥开了,他又去搭,再次被挥来了。
要是换个人,一再被这么对待,都会生气的,但是林茂没有,他虽然骂骂咧咧,却还是嬉皮笑脸的把脸凑到沈良面前,说着只有他们能听见的东西。
陈时也望过去,“是不是很好奇,林茂跟沈良明明是两种性格的人,怎么会成为朋友的?”
黄单是好奇。
陈时的眼眸半眯着,他拉长了声音,有几分说故事的意味在里头,“以前我也这么想过,后来我发现……”
黄单等了等,没等到答案就问,“发现什么?”
陈时啧啧,“你在听啊,我还以为你的三魂六魄都飞到天上玩儿去了。”
黄单,“……”
陈时逗逗少年就往下说,“他们是同一种人。”
黄单一愣,是吗?他带着这个信息再次去看前面挥动胳膊腿的林茂和沈良,在脑子里把关于他们的片段都梳理了两遍。
林茂的喊声传来,他不停挥着胳膊,“舒然,陈时,你俩在后面拉屎呢,磨磨蹭蹭的!”
陈时还是那个步子,“走那么快干什么,又不是急着去投胎。”
黄单看到林茂的脸顿时就黑了。
这话在别处听,玩笑的意味很浓,到了墓地,就让人心里不是很舒服了,尤其是林茂胆子那么小,又那么怕鬼的一个人。
林茂怕陈时,骂了声什么,就当这事过去了。
城隍庙离农大不算远,黄单几个坐公交去的,车上人很多,他们上去就拉着拉环,人站在前面,想往里面走却走不过去。
黄单站在林茂跟陈时中间,沈良在林茂那边,四人是并排站的。
下一站又上来几个人,车里更挤了。
本来就畏惧坐车,周围还都是人,空气也非常浑浊,陈时的面色越发的可怕,坐在椅子上的是个女生,看他摇摇晃晃的,脸上都没血色就主动站起来,“你来坐吧。”
陈时上车以后就变了个人,他不逞强,道了谢就坐椅子上去了。
黄单知道自己不能看,还是没忍住,把眼角垂了下去,入眼的是男生弓起来的背部,绷紧了的身体,他偏过头,呼吸变的急促。
刚才让座的女生一扭头,正好看到一张布满泪水的脸,她呆了呆,不会吧?这两个帅哥是一个有病,一个刚失恋?
黄单无声的哭着,林茂跟沈良一开始还不知道,发现面前那一排椅子上的人都看过来,才知道是什么情况。
林茂膛目结舌,“舒舒然,你怎么哭了?”
黄单哭着说,“晕车。”
林茂,“……”
黄单一直哭一直哭,在他前面的大妈看不下去了,起来把座位让给他,“同学,你过来坐吧。”
“不用的。”
黄单拒绝了,他坐着也没用,还是会哭,心脏那里像是被一只手抓住,大力的撕扯着,看不见的血喷涌出来,陈时的痛苦不能缓和,他早晚会活活疼死的。
到了地儿,陈时跟黄单俩人都蹲在草地旁边,一个在喘气,一个在抽泣。
林茂跟沈良互看了好几次,都很无语。
陈时缓了缓,他抹掉脸上的冷汗,“我俩怎么跟难兄难弟似的?”
黄单在擦眼泪,闻言就笑了一下。
陈时愣愣,半响说,“你这人真有意思,我来这儿几天了,一次都没见你笑过,这会儿哭的都快化成水了,竟然还笑的出来。”
这回换黄单愣了。
他听到陈时说,“不过你笑起来,还真是……”
这话就到这里停了。
话说到一半很讨人厌,陈时偏偏没有那个意识,黄单又不是个喜欢主动的人,更不会黏人,就没缠他多问。
城隍庙也是批发市场,热闹非凡,人很拥挤,如果沈良不来,气氛会更好,可是林茂似乎走哪儿都喜欢叫上他。
路边有算卦的,林茂凑了过去。
老头在他脸上看了看,再掐指一算,就来了一句,“小伙子,你最近是不是梦比较多?”
林茂一听就愣了愣,难道自己走了狗屎运,刚来就遇到高人了?他点点头,说是啊,“你是怎么知道的?”
老头高深莫测的眯了眯眼睛,“梦到的都是同一个人吧。”
林茂这回真信了,这就是高人,绝对的高人,还不要钱,他从半蹲着变成蹲着,跟老头废话了好半天,结果没想到算着算着,五十就没了。
看似算出来了,其实屁也没算出来。
林茂离开了又折回去,看到老头在给一个女生算命,那女生说自己睡觉做梦,想问问是怎么回事。
接下来,老头用的是相同的套路,套走了女生口袋里的钱,比林茂还要多。
但是穷人的五十,跟富人的一百不是一个概念。
林茂气得要死,要不是沈良拉着,他已经冲过去给那老头一脚了,唠唠叨叨的说五十得买多少吃的啊。
沈良说着风凉话,“那老头没偷没抢,是你自己把钱递过去的。”
林茂一脚揣在石狮子上面,疼的他心一抽,抱着腿就嚎,“他骗了我,死骗子!”
黄单跟陈时站在一边,不参与。
陈时说,“我去买喝的,你要吗?”
黄单也去了,要了杯茉莉花茶,陈时付的钱,说是上次的水是他买的。
算这么清,黄单蹙蹙眉心,“茉莉花两块五一杯,水一块钱,那我要给你一块五。”
陈时口中的绿茶喷了出去,“你干嘛呢?这也要算?”
黄单说,“是你先跟我算的。”
陈时想起来了刚才自己所说的,他哭笑不得,“你小子真是……”
又没把话说完整。
林茂要买牛仔裤,一个门脸一个门脸的看,他不怎么会还价,就叫沈良帮他还。
沈良面皮薄,自尊心强的很,买东西都是先找表明价格的买,买了就走,不会在店里跟老板扯嘴皮子。
“你去买画纸,你自己在这儿慢慢看吧。”
沈良说完就走。
林茂对着他的背影骂他不讲义气,转头就盯上黄单跟陈时了。
最后那件牛仔裤以二十块钱成交的,是陈时的功劳。
城隍庙有好几家卖画具的,画室里面的人都会上这儿来买,人多点能给个优惠。
黄单他们在其中一家店找到了沈良。
沈良在看画笔,挺贵的,他犹豫了好一会儿才下定决定买。
林茂磨牙,愤愤的说,“要是我那五十没被骗走,我也能买这么好的笔。”
沈良说,“算了吧,你只会多买两件衣服。”
林茂的心思被当场戳穿,他的脸都绿了,“我怎么会有你这种朋友。”
沈良呵呵。
黄单买了两块橡皮擦,一百张画纸,铅笔也买了十几支,兜里的钱是出门前去原主亲戚那儿拿的,一共五百,吃的穿的用的,房租画具之类的加一起,不能超过这个数,不然就完了。
陈时靠在一旁,手拿着本国外的画集看,“看不出来还挺有钱的嘛。”
黄单说,“我没钱的。”
陈时把画集合上,丢回了原处,“没钱你一下子买这么多?攒起来又不会升值。”
黄单说,“过来一趟还要两块钱坐公交。”
陈时的脸抽抽,“这么说,你还是在精打细算啊。”
黄单抿嘴,“钱不够花,我要多想想。”
“就算你想破头,也不会把钱变出来,你有那功夫,还是想一想怎么提高画技吧,争取单招考的好一些,选择也就多了,你考好了,你家里才不会觉得花在你身上的钱是打了水漂。”
陈时到外面抽烟去了。
黄单垂头认真思考了会儿,把袋子里的东西放回去一半。
当天下午,陈时就回学校了。
他一个人走的,什么也没说,只是一手插在口袋里,一手抬起来挥了挥,背影干脆利落,似乎没什么可留恋的。
黄单该干什么干什么,知道陈时还会再来的。
一天夜里,林茂肚子疼,他要去上厕所,让黄单陪他去。
黄单困的不行,“床底下有痰盂。”
林茂说,“我蹲痰盂拉不出来,舒然,你陪我去吧,我们去去就回。”
黄单没办法,哈欠连天的穿上衣服出门。
这时候,隔壁的门突然开了,林茂吓一大跳,人往黄单身后躲。
黄单抽抽嘴,这时候背后才是最可怕的吧。
齐放的脚上趿拉着拖鞋,头发蓬乱,身上穿着格子的睡衣睡裤,“你们也是要去厕所?”
黄单点头。
于是三人结伴同行。
深更半夜的,巷子里连只耗子都没有,静的过了头。
要是一个人,准会觉得后面有脚步声,走几步就回头看,看见了东西会害怕,看不见东西更害怕,能自己把自己吓死。
林茂没话找话,他问着齐放,“你真的是十八岁?”
齐放摸了把络腮胡,露出一口白牙,“我永远十八。”
林茂对着夜空翻了个白眼,“大学有意思吗?”
齐放说,“没意思。”
林茂猜想是农大没意思,换个学校没准就有了,反正他不喜欢这里,“你经常在屋子里弹吉他,我们还以为你是音乐学院的。”
齐放说,“爱好而已。”
三人聊着天,不觉得巷子很难走,七拐八拐的就拐出来,他们还没走近,就闻到了厕所自身的体香。
里面的灯是坏的,跟隔壁女厕一样就一个长条,站上面撒尿,大号就蹲着。
来不及了就捡着哪儿有空地就在哪儿解决。
黄单先出来的,齐放在他后头出来,俩人身上都带着一股子味儿,没别的法子,只能等夜风来把那味儿吹掉。
齐放仰头看天,“月亮真圆。”
黄单,“嗯。”
齐放清清嗓子,“我算命真的很灵的,你要不要算算?”
黄单说,“不算。”
齐放神秘兮兮的说,“我知道你为什么不算,因为你没命可算。”
黄单没说话。
齐放龇牙咧嘴,“我只是开个玩笑,不好笑吗?”
黄单还是没说话。
齐放脸上的笑意顿住,尴尬的说,“抱歉,我以为你不介意的。”
黄单说,“没有人不介意。”
齐放抓抓头发,从口袋里拿出烟盒,在黄单边上蹲着,一声不吭的抽起了烟。
黄单闻着烟味,想起了陈时。
厕所里的林茂裤子都没穿好就出来了,他把裤子往上提提,“卧槽,里面黑漆漆的,差点吓的半死。”
“你俩怎么了?”
齐放把烟掐掉,“我惹张同学不高兴了。”
林茂哈哈大笑,说真的假的,手往黄单的脸上捏。
黄单躲开了,“你的手很臭。”
林茂闻闻,臭的他鼻子都要掉了,这里也没个水龙头洗手,只能忍着了。
回去的路上,林茂跟齐放说话,黄单一言不发。
之后黄单跟林茂每天都去画室画画,白天不在房间里,只有中午回来烧饭,他们没再遇到齐放,吉他声倒是常有,都在夜里,跟之前一样,明明是个糙汉子脸,却弹出弱不禁风的味道。
时间过的很快,早中晚都在画画,不知不觉就是一天,画室里的低年级学生没有什么紧迫感,照常在散漫的节奏里画两笔画,扯十几二十句闲话,笑呵呵的等着今天结束,明天到来。
高三的就麻烦了,开始了大量的临摹和练习,考验心理承受能力的时间段就是这几个月。
快到月底了,就表示每个月一次的考试要到了,之前都是沈良总成绩排第一,这回不知道会不会出现变化。
沈良在画室其他人的眼里是个画画非常好,很好说话,也特别认真的人,而且他长了一副小生面孔,斯文又白净,女孩子会很有好感。
周娇娇说起这次考试,沈良的第一名恐怕保不住时,好几个女生都跟她发生口角。
“不可能,张舒然是进步了,但时间太短,又很突然,根本就没时间来搞明白,谁知道考试的时候他会不会就画不出来了?”
“就是,沈良跟张舒然可不一样,他一直画的很好,基础摆在那儿,俩人没有可比性。”
“对啊,而且我发现张舒然这几天不是不来画室,就是画不完,心思都不在上面,八成是要被打回原形了。”
“谁说的,舒然画的越来越好了,我还觉得沈良考试的时候会画不好呢。”
周娇娇那话一说出去,就被几人围攻,她渐渐败下阵来,不高兴的搬着凳子去找黄单,“气死我了。”
黄单在往盒子里倒颜料,“没什么好气的。”
周娇娇哼了哼,“怎么没有,太有了好嘛,真是的,我爸今天有事不在,好不容易不跟着我了,我还没怎么开心,好心情就全没了,她们干嘛呢,又不是沈良的女朋友,至于吗?”
林茂神出鬼没,“你也不是舒然的女朋友。”
周娇娇的脸通红,“要你管啊!”
她偷偷瞥身旁的少年,见对方没有露出反感的情绪才松口气,“舒然,你不要听她们胡说八道,你这次考试一定能超常发挥。”
黄单把草绿放进工具箱里,换了个湖蓝,“沈良画的挺好。”
周娇娇说,“他就是凭感觉画的。”
黄单用的是笃定的语气,“你不喜欢沈良。”
周娇娇撇了撇嘴,“那种表里不一,嫉妒心强,又爱装模做样的人谁会喜欢。”
她摇摇头,“我说错了,还是有人喜欢的。”
一中的女生在跟沈良说话,俩人挨的挺近的,胳膊都碰到了。
黄单发现沈良往自己这边扫了一眼,那一眼里面裹挟着轻蔑,不把他放在眼里,够不成威胁,觉得他连对手都算不算。
大概在沈良心里,他唯一的对手就是陈时。
陈时不在,没人能跟上他的脚步,他会走在最前面,第一个跑到终点。
晚上有写生,来的只有高三生,人还不全,除了黄单,林茂,沈良,周娇娇,就只有另外四个人,要按照老师打印的名单轮流来做模特。
今晚不在画室的肯本就不能算在里面,往下数就是林茂。
沈良看他扭扭捏捏的,就把眉头一皱,“林茂,我真不懂你在搞什么。”
林茂反击,“你怎么不去啊?”
沈良淡淡的说,“你在我前面,还没到我。”
林茂一口气卡在喉咙里。
沈良看了看他,“你也看到了,这段时间画室里没有出现什么问题,说明那个人不敢再那么做了。”
林茂的眼珠子一转,他想想也是,两个老师都开过会,把话也说的很绝,搞破坏的王八蛋是不会再出来兴风作浪了。
见其他人都拿着画板在等,林茂就坐到椅子上去了。
周娇娇量着林茂的眉眼,拿铅笔在纸上画了两个椭圆的形状,“林茂,你能不能把眼睛睁开,我看不到你的眼白跟眼珠子。”
林茂的眼睛一睁,“这回看到了吗?”
周娇娇噗嗤笑出声,“你还是别睁了吧,太丑了,我怕晚上做噩梦。”
林茂的唾沫星子乱飞,“要画就画,别逼逼。”
黄单在画林茂的五官,他的眼睛很小,也细,不好画,也很好画,特征比较明显,容易一眼就能抓住。
一个多小时后,刘老师来了画室,“怎么就你们几个?其他人呢?”
周娇娇吹吹纸上的橡皮屑,“不是睡觉,就是上网吧玩去了。”
刘老师走过去,低头看看她的画,“林茂是单眼皮,你画成双的了。”
周娇娇说她知道,“我是觉得林茂那单眼皮太难看了,多画一条线会好看很多。”
刘老师说,“你是在画写生。”
周娇娇吐吐舌头,找橡皮把左右两只眼睛上面的两条线都擦掉了。
刘老师照例开始点评放在地上的那几幅画,他动笔改了周娇娇的那副,没多动,只动了眼睛眉毛那块区域,画里的路人甲一下子就变成了林茂。
所谓的眉目传神,说的就是一个人的□□,把谁的□□画上去,那就是谁。
周娇娇唉声叹气,“老师好厉害。”
刘老师笑着叫她别拍马屁,“认真着点,还有两三个月就要单招考试了,别浪费时间。”
这话不止是说给周娇娇听的,也是说给其他人听的。
考好了,皆大欢喜。
还剩下黄单跟沈良的画没有被看,大家都等着,指望能从老师嘴里听出个谁上谁下的区分。
刘老师看出了他们的心思,只说,“这两幅各有优缺点,不分上下。”
沈良的脸色瞬间沉了沉,转瞬即逝。
周娇娇说,“怎么会不分上下呢,我觉得舒然画的更像林茂,要不让林茂本人来说。”
林茂嫌弃的看看那几幅画,不止是嫌弃,还有点渗人,这跟照镜子是两码事。
人头写生画出来的,跟本人长的不会一模一样,坏就坏在这里,当事人会觉得在看自己,又像是在看陌生人,怪怪的。
沈良笑着说,“我也觉得舒然画的比较像林茂。”
另外几个人都说他画的更像。
黄单在削铅笔,削好了放着,明天就不用削了,他很不喜欢干这个活儿。
“沈良以为黄单受到了打击,他脸上的笑意更浓,“像不像的,还是让林茂自己来说吧。”
林茂切了一声,“没什么好说的,我本人长的比你们画的要帅多了好嘛。”
刘老师难得的开玩笑,“差不多。”
林茂,“……”
周娇娇在黄单耳边叽里呱啦的说着什么,似乎是在安慰他,怕他在考试前胡思乱想。
黄单说,“没事的。”
沈良走过来,“舒然,你的进步很大,超过我的想象。”
林茂勾他的脖子,“是啊是啊,我也那么觉得,舒然,以后发达了,别忘了兄弟几个。”
周娇娇说,“舒然跟你们不是一个学校的,考完单招就回去补文化课了。”
言下之意是,到时候谁还记得谁啊。
林茂笑嘻嘻的说,“娇娇同学,舒然跟你好像也不是一个学校的吧。”
周娇娇失落的垮下脸,什么也没说就背上背包走了。
黄单把削好的铅笔放进笔袋里面,之后就去检查工具箱里的画具,颜料都是一样的,没做记号,有人偷拿了用也看不出来,他已经掉了两盒了,一盒白的,一盒黑的。
这事黄单没告诉别人,林茂都不知道。
刘老师去拿扫帚进来扫扫地上的垃圾,对黄单在内的几个人说,“不早了,你们都回去吧,路上慢点。”
黄单他们跟老师打了招呼离开。
第二天早上,黄单被林茂拉起来,叫上沈良一块儿去了画室。
这个点还早,学校里有点儿冷清,大学生们都在宿舍里睡觉,还不到起床的时候。
林茂羡慕的说,“明年要是能考上大学就好了。”
黄单说,“大学不轻松。”
林茂深呼吸,“扯淡呢,大学巨轻松的,沈良他哥就是那么说的,还说每天都很无聊,没什么事干。”
沈良说,“是很无聊。”
黄单换了个话题,“去买早饭吃吧,肚子饿了。”
林茂在口袋里掏掏钱,把几个钢镚抓住数了数,“买了玉,日子没法过了,我爸说下个月才会给我打钱,兄弟们,施舍我点呗。”
黄单无能为力,借林茂一百已经是极限了,他这个月都不知道要怎么撑下去。
林茂也知道室友的情况,就可怜巴巴的望着沈良,嘴里还说着屁话,“你还记得班主任说过的一句话吗?他说同学之间的友谊无价,我们走出校园,立足于社会,见了面还是同学,应该要互相帮助,这样才对得起度过的三年高中时光。”
沈良懒的再听林茂放屁,施舍给了他五块钱。
林茂立马把五块钱的纸币接住,夸张的哽咽,“谢主隆恩。”
沈良白了他一眼,“没出息。”
林茂哪儿管有没有出息,肚子能填饱才是最重要的。
他一顿早餐吃掉了五块钱的三分之一,还从沈良那儿拿了两个包子,从黄单那儿拿了一个馒头。
黄单买了杯豆浆边走边喝,到画室的小院子门口时已经见底了,他把杯子丢进唯一的一个垃圾桶里,跟上了沈良和林茂。
画室的门开着,刘老师在里面,就他一个人,不知道什么时候来的。
林茂进去就看地上的那几个画板,见到上面的画都有脸,他的嘴里哼起了小曲儿,果然,那王八蛋昨晚没有搞破坏。
沈良在林茂后面进去,他还没看到画板,只觉得刘老师的脸色怎么看都不太对。
跟沈良并肩走进画室的黄单比他更早发现,几乎是在见到刘老师的第一眼就看出来了。
林茂后知后觉,“老师,怎么了?地上的画不都好好的吗?”
刘老师说,“你看那是你的脸吗?”
作者有话要说: 05年的物价跟现在不一样,地方不同,也会有很大的区别,没有可比性。
明天见明天见明天见!