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云婧走后,屋里的气氛更冰冷怪异了。
王妈端了一盆热水进来,拧了一把热毛巾递给穆子谦,穆子谦待要接过,爸爸一把夺走,喝道:“滚,滚出去。”
穆子谦却不是滚出去,而是豁出去了,他看一眼爸爸,说:“我会滚,等我报了警,等他受到应有的惩罚,我会带着子秋离开,永远的离开,我们去找一个没人认识的地方,安安静静过一辈子。”
“我让你过一辈子?”爸爸举起手,又要一巴掌扇下去,但看到穆子谦的眼神,那倔强、悲痛的、又似乎是得偿所愿的眼神,终还是颓然的把手放了下来,疲累的说,“子谦,你出去,去找云婧,把事情解释清楚,告诉她你是一时鬼迷心窍,争取她的原谅。你们明天的婚礼,照常举行。这边的事,爸爸来处理。如果赵锐真做了伤害子秋的事情,爸爸也不会放过他。爸爸理解你,爸爸爱子秋的心情,和你是一样的。”
最后一句,是要暗示穆子谦。穆子谦,你不过是因为看到子秋受了伤害,所以一时昏了头,你对子秋的感情,其实是一种亲情,一种哥哥对妹妹的亲情,你要时刻谨记了,不要关键时刻摆错了位置!
穆子谦如何不明白爸爸的苦心?
我又如何不明白爸爸的苦心?
他在给我们一个台阶,他让我们都忘掉这个场景。他不再追究,我们也不要执着。就让一切回到原来的位置,新郎新娘的位置,哥哥妹妹的位置。
可是他低估了穆子谦的决心,开弓没有回头箭,穆子谦,他说这一切的时候,就做好了不再回头的准备,所以,他放弃了那个台阶,对我微微一笑,问:“子秋,你愿意和我一起走吗?”
我几乎要被那个微笑蛊惑了,顺从着就要点头。
爸爸适时叫住了我,语重心长的说:“子秋,你想好了,这是一条不归路。自你进这个家门,爸爸待你不薄,你不能因一己之私,毁了你自己,也毁了子谦,毁了这个家。”
情非得已的时候,这个我唤爸爸的男人,终于拿他的养育之恩来压我了。我终归不是他的孩子,哪怕我们有过亲密的父女时光,但是,如果因为我的存在,导致穆子谦丧失理智,他还是要用那份恩情,来逼我放弃那不容于世俗的不伦之恋。
我虽打小冷漠自私,却也晓得知恩图报,而且近几年来,我是真的把这个家当成了自己的家,把爸爸当成了和爹爹一样重要的亲人。哪怕是妈妈,我即便无法完全释怀,关系也缓和了很多。我又哪里舍得因为我的关系,毁了这个家。当然只是毁这个家!至于我和穆子谦,我不觉得我们在一起会是毁了彼此,相反,那是一种慈悲的成全,那是石头缝里开出的一朵花。
我努力回穆子谦一笑,说:“我想先穿好衣服。”
王妈听我这么说,连忙去隔壁房间帮我找衣服。
衣服拿过来了,大家都走了出去。
我揭开被子,发现自己整个上身都是光的,但下身还有一丝屏障,这个样子,是不是表示赵锐没有得逞?
我走下床,只觉得全身上下每个地方都痛,尤其左手,似乎扭伤了,抬高一点就抽痛得厉害。双脚可能在反抗的时候蹬得太用力了,有点迈不开步的感觉。
穿衣服真是一个艰难的过程,偏王妈给我拿的是T恤,所以,当我举起双臂把衣服套到头上时,愣是疼出了冷汗。
终于穿好了。
我打算出去,走了几步,似要确认什么似的,又折回来,把被子翻到一边,仔细看那床单。
灰白相间条纹的床单上,干干净净的,看不出异样的痕迹,更没有所谓的红色玫瑰。莫非,穆子谦真来得如此及时?还是,赵锐在最后关头,恢复了些许理智?
或许应该庆幸。
可是,即便没有身体上的伤害,烙在心灵上的伤害,又要如何消除?我们这个好不容易平静下来的家,要如何回归那似是而非的正常状态……
头很痛,我不欲多想,走出门去。
王妈在门外站着,见我出来,心疼的问:“子秋,你好点了没有?”
我点点头,没说话。
“子秋,我,我真是……唉”王妈自责得不得了,“我就在家里,却什么也不知道。我明明看出你和赵锐不对头的,但却以为只是闹别扭,所以赵锐一个人在客厅的时候,我还让他上来找你。若不是我让他上来,也不会发生这样的事。”
“王妈,不关您的事,是那些画……”对,是那些画,若没有那些画,赵锐也不会如此癫狂。
“什么画?”
“没什么?”
“是不是书桌上那些画了你的画?”
……
“哎呀,”王妈气恨的一捶头,“我怎么这么健忘啊。昨天我给子谦布置新房的时候,把他房里的东西清出来搬到楼上的客房。结果不小心碰倒了花瓶,把装画的夹子打湿了,于是我就把那些画都抽出来,摊到书桌上,想着晾一晾。哪知后来一忙就给忘了。哪想惹出这样的事。”
我苦笑一下,原来那些画能被赵锐看到,竟是出于一个这样的意外。所谓冥冥之中自有天意,是不是这个世界上,早就有一只左右命运的手?
王妈兀自在那懊悔自责,可我完全没心情安慰她。
我向楼下客厅走去。
只有赵锐一个人站在空荡荡的客厅里。
爸妈和穆子谦不在,或许,他们在书房里。也是,有些事,当着赵锐的面说,终归不太好。而且,我大约能猜到他们要说的是什么,不过是我的身世罢了。虽然一样是私生女,但是爸爸的私生女,还是妈妈的私生女,对穆子谦的影响,是不一样的。穆子谦从小敬重爸爸,爸爸在儿子心目中的形象,是伟岸的、高大的、权威的、慈爱的。但是,这个形象,在那一年除夕,因为一句“子秋是我和其他女人的私生女”而轰然倒塌了,所以如今的穆子谦,才敢如此杵逆于他。而现如今,他大概是要把真相完完全全讲出来,重塑父亲的威严,再用父亲的威严,逼穆子谦就范。
应该是这样的。
爸爸在生意场上这么多年,极有能力和手腕,断不会让穆子谦再次像脱线的风筝一样,完全失去了控制。所以,他放弃了我这个女儿,拿恩情来说事,他也放弃了对妻子的维护,让穆子谦明白他的良苦用心。
我在心里苦笑一下。
大概,这一场闹剧,会让我输个精光。不止是我和赵锐之间最后一丝情谊,还有我和爸爸之间的那份亲情,还有我和穆子谦之间的那份爱情,还有我和这个家之间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亲密,大概,都会输个精光。
我走到赵锐旁边,问:“你怎么还不走?”
赵锐没有任何表情的看我一眼,说:“你不是要报警吗?”
“我为什么要报,你成功了吗?”我冷冷一笑。
赵锐还是没有表情,说:“我为什么没成功?”
我盯着他的脸,看不出任何喜怒哀乐的一张脸,一边脸颊微微有点红肿,嘴角有黑色的干涸血迹,眼里是死灰一样的寂然。从这样的一张脸上,我无法判断出他刚才那句话是真是假。
不过,似乎不重要了。
爸爸逼迫我放弃的东西,难道不比赵锐夺走的东西更珍贵?
既然最重要的都失去了,其它的,是不是也就无所谓了?
所以,我对赵锐说:“你成功就成功吧,我不会报警,我只求你,尽快在我眼前消失,永远不要再出现。”
赵锐脸上的肌肉跳动了一下,最后看我一眼,朝门口走去。
我听到大门砰的一声,狠狠的关上,一如我的心门,也在这一刻,向这个世界关上了。
我茫然的环顾着整栋屋子,老式的二层小楼,乌沉沉的木地板,乌沉沉的栏杆扶手,乌沉沉的楼梯,一种安静的陈旧。虽然年岁已久,但王妈勤劳,所以整座房子的家具,保养得很好,这许多年来,几乎不曾换过。客厅那套暗红的实木沙发,扶手磨得发亮。沙发上的座套,在我年少的记忆里,妈妈是经常变花样的,但近几年,也懒了这个心思。大概是人心老了,也顾不着折腾这些点缀了。穆子谦的房间,是整栋楼里最靓丽最活跃的一抹色彩,过去是深深浅浅的蓝,现在则是浓浓淡淡的红。
这是我熟悉的房子,这是我生活了十四年的房子,这个房子,它虽不够华丽,不够明亮,不够时尚,但是,它盛满了我整个少女时期的回忆。那些回忆,我曾经以为是冷色调的,但现在想来,却全是暖色调的。即便它有一段时间,寂寞、空荡、冰凉、处处洋溢着腐败的气息,可在此刻,却依旧像冬天里的一缕阳光,暖洋洋的笼在我胸口不肯离去。
是因为快要失去的原因,所以就格外的舍不得放手吗?